转眼又到了八月十五。咱这个地方一般不管这个节叫中秋节,村里人都叫八月十五,叫顺了就是“八十五”。在老一辈沂蒙人的心目中,这是仅次于过节的一个大节。
在我的印象里,中国人过节总是和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,并且每个节都有其特定的食品。过节是吃饺子,清明节是吃鸡蛋,正月十五吃汤圆,六月六喝面页,五端五定要吃粽子,二月二呢吃糖豆,入了腊八要喝粥------八月十五当然是吃月饼,但这毕竟是大节,光吃月饼不当饭,穷富孬好要杀鸡吃。有的光棍子不养鸡,手里又没钱买,怎么办,人家吃鸡,咱不能光咽唾沫呀,那就只能惦记别人的鸡了。于是八月十五前几天,各家都叽瞪巴眼的瞅着自己的鸡栏窝子,生怕让别人摸了鸡去,但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馋的魅力是巨大的,再怎么防也防不了吃鸡的决心。于是八月十五前的每天早晨,村里的胡同里骂偷鸡贼的娘们,那是你方骂罢我登场,闹得都不欢气。
当然,这些偷鸡的光棍子这么吃鸡那是没办法的办法。一到八月十五,亲戚朋友走动,最门面的就是提溜只鸡去,如果是走丈母娘家,或女儿走娘家,还得挑只芦花大公鸡,据说芦花色的鸡最好吃。不管怎么说吧,八月十五这天,家家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杀鸡、炖鸡了。
杀鸡这活,一般是家里的爷们干,左手逮着鸡翅膀子,右手把鸡冠子送到左手,食指、拇指捏定,鸡的脖子就朝前鼓了出来,找个碗,拿起刚磨好的菜刀,朝鸡脖子上抹,刀口处血就刺刺地流下来,控在碗里,看流的差不多,把鸡朝地上一扔,扑愣几下就完成杀鸡任务。这是正规流程,要是这个杀鸡的胆小,拿起刀就哆嗦,事就不好办了,有的血管没割破,却把气管给割断了,控半天不出血,鸡“吼吼”地叫着,吓得杀鸡的扔了鸡就跑。
有一年过八月十五,父亲外出有事赶不回家,娘就把杀鸡的任务交给了我,那时我刚上初中,完成这复杂的任务有点头沉,娘说一定要割血管,别和东边你四叔似的割了气管,血管?气管?我哪里搞得清,一狠心,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刀下去把鸡脖子剁断了,慌得忘了控血,一松手,没头的鸡站起来,围着院子还跑了好几圈。
杀鸡的功夫,荼鸡的开水早烧好了,找个盆子,提着脖子,把开水浇在鸡身上,全身浇好后,就要薅毛了,这是最费事的一个环节,要仔细小心,特别是一些小的绒毛,得好好摘了去,鼓捣好得两大壶开水。然后就是开膛,内脏只留下鸡心、鸡肝、鸡腰子,鸡的胃是好东西,割开后把里面的食物洗净,放窗晒干,那是味好的中药,叫鸡内金,舍不得吃,攒着换钱的,其它的都要扔了。那时家里就一把生铁菜刀,没有剁刀,剁鸡块不是用斧子就是用砍玉米的砍刀,砍好后,就等着入锅了。
过去村里人出门少,不知道什么新疆大盘鸡、光棍鸡、盐焗鸡、叫花鸡、白斩鸡、烧鸡------弄这些物了鲜子也不对咱沂蒙人的胃口。咱们怎么吃?全是炖!把鸡先放锅炒干,再放上油,放上水,水一定要蒙过鸡,炉子上续好大块柴火,就让时间慢慢伺候它吧。两个小时过后,闻到院子里喷香的时候,掀开锅,捞块鸡肉尝尝老嫩,差不多了就忙着喝:“快,装黄花,装黄花!”
黄花就是黄花菜,学名叫金针茶,各家菜园的地坎子上全种这个。这东西鲜着吃不太好吃,只有晒干了,吃时再发开,那味道才真正的好,为什么呢,因为它自然的有种鸡肉味。用它炒猪肉,吃着和鸡肉似的,怪拉馋,因此家家都种点。当然要是炖鸡放上他,更是鸡上加鸡了。以前家里人口多,过十五炒只鸡,七八个孩子和小猪似的,见不得这香味,手里攥着鸡肉块,狠不得把手指头都咬了去,大人是不舍得和他们争嘴的,就拿黄花杀气,反正一样的味,怕什么?!因此,在我的印象里,炒鸡放黄花,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就像梁山伯离不开祝英台,唐僧舍不得猪八戒一样。
其实,黄花菜不见得就比鸡营养差,这东西性味甘凉,有止血、消炎、清热、明目,安神、能乳的功效,最利于产后的调养。现在新的研究还表明,黄花菜能降低血清胆固醇含量,这对我们这些胖子来说,多吃点好处大大的。
我家对面有个小伙伴,说话有点咬舌子,总是把鸡说成只,快过八月十五了,我就好坐在碾台边逗他玩,“黑,八月十五做什么来?”“八月十五杀只吃!”“杀几只只?”“杀好只只!”周围的人就喜的前仰后哈的。现在他也快五十的人了,我要是回家在胡同里遇见他,还和他打哈哈:“八月十五杀只了吗?”他总是红着脸骂:“滚,去吊远点!”想想,也怪有意思的。